堂中,文姬正襟危坐于木案后,漂亮的眸子盯着对面一身花衣的老妇,面容平静,无喜无悲。老妇来自大龟里,以为人做媒伐柯出名,乡人称其为刘媪。刘媪今日上门,是为徐氏老二徐无知来伐柯,对方想要娶文姬为妻。秦代礼教初成,还没有形成后世严格要求的三纲五常、三从四德等伦理规范,女子受到的约束相对比较小。《日书》中有“娶妻,妻不到已生子”的条目,表明这时代婚前发生关系,未婚先孕的现象并不少见。至于寡妇改嫁,那更是稀松平常了,甚至还出现过寡妇嫁五六次的情况。文姬自小家境殷实,颇知礼仪文学,谈吐举止远胜普通的乡里女子,加上容貌不俗,在吴仲死后被许多男人看上。有暗中进行骚扰的,也有不怕秦朝官府对“后父”的歧视,光明正大请媒人前来伐柯的。文姬对此都是严词拒绝。现在徐无知骚扰不成,竟然找媒人上门,文姬自然不会答应。她摇头道:“多谢刘媪关怀。只是吾女尚幼,我想尽心照料她成长,没有再嫁的想法,还请刘媪转述徐君知晓。”“文家女子,你可知道现在这世道不太平。山野中常有亡人、盗匪出没,听说隔壁乡就发生了好几件盗贼入室劫掠杀人的事情,要是没男人在家,你们母子就不怕出事吗?”刘媪继续劝说,甚至加码道:“而且官府的赋税一年比一年收的重,早晚让你们缴纳不起,到时候又该怎么办?”文姬平静道:“吴氏尚有宗族兄弟在,对于我母女多有照料,这些事就不劳刘媪费心了。”见眼前女子软硬不吃,刘媪不由怒气上头。她做媒这么多年,可谓无往而不利,没想到今日在文姬这里折戟,看对方的模样,已经是铁了心的不同意。刘媪想到自己之前对徐无知拍着胸膛许下的承诺,以及徐氏给出的丰厚报酬,顿时忍耐不住。“宗族兄弟?呵呵,莫不是那个你养大的吴家老三,听说他长得高高大大,倒是根可栖的良木。”刘媪说到这里,话音一转,冷笑起来:“但你要知道以前楚国的时候,或许有兄亡收嫂,弟亡收妇的事情,但当今皇帝诏令天下‘男女礼顺’,禁了此种事项,你这样的寡……”“刘媪安得此无礼之言!”“无耻老妇,竟敢在此胡言乱语!”一男一女的声音在这屋中同时响起。刘媪吓了一跳,回头望去,只见门口站了个八尺大汉,正对她怒目而视,眼中炽烈燃烧的怒火,让她不敢对视。刘媪自知失言,忙挤出难看的笑容:“两位恕罪,恕罪。刚才是老妇失礼,不要放在心上。”文姬此时已恢复平静,冰冷的说道:“时辰已经不早,现今路上不太平,刘媪当早日归去,免得家人担忧。”刘媪听出文姬话中的怒意,又被吴广死死盯着,哪里还敢多留,拱了拱手,说了声“告辞”,便灰溜溜钻出屋子往外快步走去。吴广冷冷看着对方离去。他很愤怒,但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,不好动手,只能将这事记在徐无知的头上。秦法禁私斗,特别是对这种老年人多有保护,伱敢动手,下场很凄惨。待刘媪仓皇离去后,吴广转头看向文姬。嫂嫂刚才气急下起身,动作猛了些,使得发髻微散,几缕秀发垂落,配上她精致的五官,以及愤怒后的些许晕红,更显得别有一番魅力。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。吴广想到刚才刘媪的胡言乱语,脸色微红。他有些不好意思,轻声道:“刚才老妇胡言乱语,还请嫂嫂勿要生气。若是嫂嫂怕名声受累,我日后少来……”“不用如此。”文姬却是平静道:“只要吾等清白,立身出世,就无需惧怕他人言语。刚才刘媪说的那些话,不过是被我拒绝后的气急之语,我不会当真,你也勿要放在心上。”话虽如此,但因为有刘媪之事在前,屋中气氛终归有些微妙,吴广说了句“嫂嫂说的是”后,便不好再开口。幸好这时小萱儿跑进来问吴广道:“叔父,之前你说要为我寻条狗来看家,什么时候能找来啊?”“前两天我托你牛叔去帮忙找了,我这就去问问他,一定给萱儿弄条好狗。”“好呀好呀,叔父快去牛叔家问一问,我最喜欢养狗了。”望着吴广牵着小萱儿离去的背影,文姬状若平静的目光起了些许波澜。她轻声自语:“广弟长大了,到了娶妻的年纪,我该为他寻一良配才是。”……太康乡大龟里。占地颇为广大的徐氏宅邸中。年近五十的徐山一袭宽袍大袖,坐在案边小口抿着杯中浆水,眉头皱成了一团。他的前方,身材矮胖的徐无知脸色涨红,手舞足蹈的叫嚷:“伯兄,你不知道我是整日整夜都在想她,躺在榻上一闭眼,脑子里就全是她的模样。”徐山放下杯子,摇头道:“我徐氏如今是太康有头有脸的家族,你何必揪着一寡妇不放,非要去给人当后父。以我徐氏的条件,你大可再娶未婚女子。”官府对后父十分歧视,将其视作与赘婿同列,征兵徭戍的时候常常优先征发。所以徐山对二弟非要娶一寡妇的事情,一直不怎么同意。“伯兄,你不懂!”“当初我在文氏府中为仆,将她的模样深深记在心头,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,她就是我少年时逝去的梦啊!”徐无知激动道:“庄弟教我背的那首诗就写的好。窈窕淑女,我梦求之,求之不得,辗转反侧。我想她呀!我爱她呀!我做梦都想抱着她睡觉!”徐山无奈道:“好吧,文家女子我也见过,确是一個美人。她若想嫁你,也就算了,可如今刘媪上门被其拒绝,我又有什么办法呢?”“伯兄,我有办法!”“什么办法?”“文姬不想嫁我,哼哼,那我就先将稻米做成熟饭,让她不得不嫁。她家屋宇在里墙旁侧,我可趁着夜色翻墙或是打洞潜入她屋中,强行和她做了好事。”徐无知眼露邪淫,低声道:“我在文氏为仆多年,知道文家女子最重脸面,她见我潜入宅邸,必然不敢声张,我再以她孤女进行威胁,由不得她不从。到时候把柄在我手里,我就算不娶她为妻,她也得夜夜与我同睡,嘿嘿嘿。”徐山盯着二弟,嫌弃道:“一个寡妇用得着这样吗?这事情败露了可不好解决。”徐无知低笑起来:“怕什么,伯兄与乡吏有旧,季弟又得县尉赏识做了秦吏,整个太康乡谁不给我徐氏几分薄面?如果事情泄露,我只说文姬与我通奸,她母家被迁入关中,吴氏早已衰落,翻不起什么浪来。就算泄露出去,伯兄只需上下打点,保管无事。”徐山黑着脸不吭声。徐无知见状,趴在地上边磕头边哭:“伯兄,我已经是害了相思,如果得不到她,要不了多久就会郁郁而终。伯兄,你要救我性命啊!”见到二弟哀泣痛哭,徐山想起十多年前他还没有发家,自家弟弟去给人做仆役的事情,心头起了怜悯之意。罢了。徐山叹道:“你既如此爱她,那就这样吧。”徐无知大喜道:“伯兄放心,我行事周密,绝不会有失。”徐山点了点头,又想到一事,问道:“她家中可有狗?莫要闹起来,惊动了里中人。”“我已问过刘媪,文姬家中无狗!”徐无知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黄牙。